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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龙:以无用之灵魂,求有趣之生涯 | 开学典礼校友代表发言

  发布日期:2023-09-21  浏览次数:


2023年9月19日下午,复旦大学经济学院2023级新生开学典礼在相辉堂北堂隆重举行。罗汉堂总裁、阿里巴巴可持续发展管理委员会主席、阿里巴巴集团战略规划总裁陈龙先生作为校友代表发言。

尊敬的老师们、年轻的学子们,大家下午好!

非常荣幸有机会回到相辉堂,我上一次在这里应该是毕业的时候,转眼已经过了很多年。这次作为校友代表来发言,我觉得荣幸又烦恼。荣幸,是因为学校可能觉得我没有辜负当年的教育;烦恼,则是因为,一般作为校友在开学典礼发言的人,已经经历了很多的年轮,让我感慨岁月的流逝。

也因为这个机会,让我想了一下自己生命的轨迹。所以今天,我想在这个方面跟大家做一点点的分享。

很久以前我喜欢的一本书叫《历史研究》,作者是汤因比。其中重要的观点我都快忘了,但有一个我记的很深,他说如果你知道在过去一千多年中,任何一个人生活在哪个地区、哪个时代,你基本上可以猜得出他大部分的行为特征。

这句话如果用一种很通俗的语言来讲,其实就是我们每个人走过了多少的山多少的水,你的生命轨迹会造就你。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个人,其发展都是路径依赖的。

我想跟大家分享的第一个观点是:我们应该做一个懂得自己生命轨迹的动物。

我先讲下我自己的生命轨迹。我是在云南昆明长大的,那是一个山灵水秀但是相对被大山隔住远方的地方,那时候的我,有点像复旦所说的“自由而无用”,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东西。

后来我到了复旦,那时候不像今天,有那么多卓越的老师。但是复旦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因为它为我打开了世界的大门,让我知道了很多可能性,那是我在故乡得不到的。后来我去了美国,在北美呆了17年,这段轨迹,把我变成了一个以思辨为生的学者。

再后来,我回到中国,在一个最好的商学院做教授。那段时间,我接触了大量非常出色的大大小小的企业家,这给了我一个非常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分享的经济学和商业知识,有落地的价值。这个愿望是如此之大,它给了我足够的勇气离开学校,在2014年去蚂蚁金服做首席战略官。

对一个没有很多企业实践经验的人来说,尝试指导帮助一个企业做未来的战略,是一个很大的挑战。那段经历,以及在后面的很多年,我一个非常大的感受,就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会思考的人基本上都不太接地气,而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做实际工作的人,基本上都不太思考。这一句很短,但却是一条横亘在世界的最大的鸿沟。

所以在后面很多年,我都努力想尝试弥补这条鸿沟,包括在2018年我创立的罗汉堂,它是一个尝试把理论和实践结合、打破学校边界的一个社会科学社区,还请到了7位诺贝尔奖经济学家加入。

如果我问今天的自己,我觉得我既不是学者,也不是典型的商业实践者。从某种角度看,我觉得自己走在无人的旷野,我也想一直这样走下去。但是回头看,是过去的生命轨迹造就了我。

顺便说一句,在座的大部分同学都非常年轻,往后走,你们会发现,在20多岁时,我们的朋友是最多的,后来越来越少。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因为每个人都是自身生命轨迹的产物,而我们生命的轨迹会越来越不一样。

后来,你会发现跟你轨迹同频的人越来越少。同龄的人,有的已经进化了10辈,有的进化了5辈、3辈,这样就生活在不同的空间里。所以如果你回到故乡,你只能跟自小长大的朋友们讲小时候的故事,因为你们的经历完全不同,无法共鸣。

我刚到复旦时也很年轻,还是一个外地来的同学。我花了很多时间调整自己的心情,不太知道如何安顿自己的心,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所以我特别想跟大家分享的是,你后面的经历和认知,会改变你生命的轨迹。懂得如何去选择自己的轨迹,就变得非常重要。少一点对自己的惶惑,多一点大胆去探索认知的边界,打开你的世界,可能对你的未来非常重要。

接着这个话题讲,我们不但要做一个懂得自己生命轨迹的动物,更应该做一个超越自己生命轨迹的动物。

英国的哲学家洛克说过,人生开始就像一张白纸,取决于我们会画什么东西,这是经验主义的逻辑。经验主义给我们最大的启发,就是我们可以选择在自己的画布上画什么东西,可以通过主动选择自己的教育和经历,来改变自己生命的轨迹。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可以从技术经济学得到一些启发。Brian Arthur是我在罗汉堂聘请的一个学术委员,他是复杂经济学的创始人,写过一本非常棒的书,叫《技术的本质》,推荐大家都去读。我们现在经常讲科技和AI,但技术定义上很简单,就是通过要素的有效聚合来达到目标。

这样定义,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技术。而所有的技术一个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路径依赖;即原来聚合的要素,包括你的能力以及见识,决定了你能走多远,不是所有的科技都由同样的人来发明,就是因为一种技术要素的组合,只能走那么远。

所以在技术领域,以及我们做企业的时候,有个词叫第二曲线,即跳出原来的路径,重新走一条路,这也是我们要学习如何跳出自己生命的轨迹。

这样,懂得自己原来要素的聚合、轨迹、和传承,能够知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就变得非常重要。这里我举一个诺贝尔奖经济学家 Jean Tirole的例子,他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罗汉堂愿景宣言的第一稿就是他帮我写的。


2018年我去法国拜访Tirole,我都忘了聊过什么,但是在走出他办公室的门口,我看到一张图,顿时惊呆了。这张图是Tirole的学术族谱,其中的一个小框就是他自己,往上看,他的老师是哈佛大学的Eric Maskin,也是一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他今年6月份还来杭州参加罗汉堂的年会。

Maskin的老师Kenneth Arrow,是另外一个诺贝尔奖得主;Arrow的老师Hotelling没有得过诺奖,但写过大概六七篇惊天动地的经济学文章;今天同学们学微观经济学,还会学到Hotelling的模型,告诉我们企业如果开店,如何选择互相之间的距离。Hotelling的老师Vablen,是鼎鼎大名的炫耀经济学的鼻祖。所以这一族上下五个人,在经济学思想史上都非常厉害。

顺着族谱继续往上走,你会发现到17世纪有一个鼻祖叫莱布尼茨,除了影响了经济学的徒子徒孙,还在另外一条分叉上影响了一个重要的哲学家叫康德。在这个枝枝叉叉的谱系中,你会发现其他很多熟悉的名字,比如牛顿,伊拉斯谟,和哥白尼。

他把这样一个族谱放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墙上,是为了给思想的祖先致敬。这张图上每个人,都在思想上摆脱了自己的轨迹。Tirole把自己思想的来龙去脉想的那么清楚,以及他下面画的是他的学生谱系,当然就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传承和受益于什么地方,以及他在未来的责任。


我当时呆呆无语。Tirole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而且还知道如何突破。这是第二个我想和大家分享的观点,你们还很年轻,你们还在生长,你们应该学习做一个突破自己轨迹的动物。

第三个我想说的,和我们复旦的精神非常相关,是我们怎么去突破。

我觉得突破自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武器,就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复旦人很喜欢讲自由而无用,最早出自哪里我不知道,我能够找到的最早的出处,是亚里斯多德。他认为,学术的两个重要特征,一是出自“惊异”,纯粹为着“求知”;二是以“闲暇”(即自由)为条件。他在《形而上学》中这样说:

“无论现在,还是最初,人都是由于好奇而开始哲学思考,开始是对身边所不懂的东西感到奇怪,继而逐步前进,而对更重大的事情产生疑问,例如关于万物的生成。一个感到疑难和好奇的人,便觉得自己无知。如若人们为了摆脱无知而进行哲学思考,那么,很显然他们是为了知而追求知识,并不以某种实用为目的。”

所以真正要有原创的思想,第一要有闲暇也就是自由,第二你不能太实际,你要有好奇心。因为有了自由和好奇心,就能驱使你去寻找事情的真相。亚里士多德是我查得到的最早讲自由与无用精神的人,他其实是哲学家里面相对实际的人,而他同时也是一个非常自由而无用的人。

这样的人很多。拉斐尔有一幅名画叫《雅典学院》,里面有很多我们熟悉的名字。最上面有两个人,一个叫柏拉图指着天,一个人叫亚里士多德指着地,所以一个更看天一个更实际,但即便实际的人,也是自由与无用的。

底下有个看着左边的人,就是苏格拉底,有一个在圆桌发呆的人叫赫拉克利特,一个在写书的人叫毕德哥拉斯,有一个人在读书的叫伊壁鸠鲁,一个在演算的人叫欧几里得,还有个托着天体的人叫托勒密。

所有这些人,都符合亚里士多德讲的自由与无用的味道,但他们奠定了人类现代文明的一大部分基础。正是他们自由与无用的开始,奠定了非常有价值的今天。

这跟我们刚才讲的生命轨迹有什么关系呢?我想,我们现在讲的所谓有用,其实都是基于现有惯性的有用。你如果想突破惯性,就需要调动好奇心,用你自由的灵魂想象当时无用的可能性,而今天的无用,可能就是明天的有用。

所以,自由与无用,我们复旦人特别信奉的理念,有深刻的哲理和意义。

我常常琢磨这个事情。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请人给我画张画,里面类似雅典学院,是经济学的学院,经济学的academy。Academy于我,是一个神圣的名字。

在经济学思想史上,用茨威格的话来说,叫人类的群星闪耀。但如果只挑几个人,我第一个会挑亚当斯密,他不但是经济学的鼻祖,而且还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从他开始,提出了人性可以是自私的,可以追求自己的私利,但是因为市场机制的作用,达到社会的公利。这是一个非常根本的、划时代的哲学思想,也奠定了现代人类治理的基础。

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但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不明白,不知道市场的活力来自于什么地方,所以亚当斯密肯定是这个学院的第一个人。

我愿意放在这里的第二个人,是哈耶克。曾经有一段时间,有人开始相信随着信息越来越可得,计划就是最好的机制。而哈耶克恰恰从信息效率的视角,解释了为什么市场经济如此重要。简而言之,因为没有一个人具备所有的信息,而且是随时随地变动的信息,中间还包含了每个人的动机;市场机制把所有的信息放到一起,从而形成最佳的决策,所以市场其实是最优的信息处理机,最强大脑。

我想得到的第三个人是凯恩斯。他看到了市场机制的外部性,也就是做不到的地方,需要更积极的政策去弥补。所以超越市场的宏观政策的逻辑,从凯恩斯开始。

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经济学家是熊彼特,他提出创新性毁灭,尤其强调企业家的精神。在他的眼中,所谓经济的发展,并非在原有基础上的稳定发展,而是用新的东西替代旧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企业家扮演了额无可替代的作用。所以企业和企业家,是现代社会进化的核心载体。

最后我想举的一个人叫德鲁克,他是个管理学家,也是很好的社会科学家和思想家。我现在经常在外面喜欢演讲的题目,叫《寻找正在发生的未来》,德鲁克讲过,一个CEO最重要的任务,是寻找正在发生的未来。这句话对在当下的中国,对于很多非常迷茫的企业家,是非常贴切的。

经济学是想经世致用的,但产生这些思想的源头,仍然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这才可能带来明天的有用。

柏拉图曾经讲过一个故事,故事中的哲学家是泰勒斯,他是一个喜欢仰望星空的人,因为喜欢望天,后来就摔到了井里,他被自己的女仆捞起来,女仆嘲笑这个人太不接地气了,完全看不到脚下的东西。柏拉图想强调的是,即便如此,我们需要有人具备无用的精神,仰望星空。

这次回到复旦,我也暗自感慨。我在复旦度过了4年非常美好的时光。这里好多年轻的辅导员,人气很高,大家都为他们鼓掌,我刚才也看到了我的辅导员吉国祥老师,他当时还是壮年,现在头发已经花白。

我不会忘记在复旦读书的感觉,很江南的气息,细雨绵绵的校园,很多漂亮又书卷气的女同学下了自习走在路上,以及经常挑灯下四国大战、互相偷吃东西的宿舍男同学,很多美妙的记忆。

但如果我只记得一个瞬间,我会想起在大学四年快毕业时,那时候我找不到特别好的工作,却真心喜欢读无用的书。我原来成绩不算出众,因为同学学霸太多,但我到四年级时,好像醒过来了,特别喜欢读书,当时在毕业前,读很多不太实际的书,比如说《战争与和平》和《论语》。读到很爽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幻觉,像泰勒斯一样,觉得大地寂静,头顶星光灿烂,天地间只有自己抱着一本书。

前段时间还有个朋友问我,你怎么保持自己的活力,我想了下,我热爱生活,喜欢健身,但这些其实和别人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有一点不同,我觉得我心中活着很多大师,我想把这句话赠给大家。

最后,希望大家在复旦“以无用的灵魂,追寻有趣的生涯”。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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