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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点 | 丁纯:新首相约翰逊能带给英国什么变化?

  发布日期:2019-07-26  浏览次数:

图说:当地时间2019年7月24日,英国伦敦,新一任首相鲍里斯-约翰逊独自走进唐宁街10号,受到工作人员的热烈欢迎。IC图 (文章来源:新民晚报)

英国当地时间7月23日,保守党新党首竞选落下帷幕,前外交大臣约翰逊成功上位。那么,约翰逊为何能在保守党内获得六成以上的支持率?他上台后,英美特殊关系能否得到维系?英国“脱欧”前景如何?新民晚报特请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丁纯做详细解读。

“脱欧”变“拖欧” 强硬派迎合民众心理

问:约翰逊为何能以六成以上的支持率击败亨特,当选保守党新党首?

答:首先,“脱欧”令英国上下极度缺乏民意共识,社会严重分裂。2016年英国公投的结果是52%主张“脱欧”,48%属意留欧,几乎是一半对一半,分歧巨大,严重缺乏民意共识,极大撕裂了英国社会。探寻各党内部、党派之间、府院之间,不同地区、阶层和贫富之间最大公约数并获得折中和授权,一致对外,几成不可能的任务,也成了英国“脱欧”的“特雷莎难题”。

其次,主导前3年“脱欧”进程的首相特雷莎·梅缺乏统合能力和对形势的一再误判使英国陷入了“拖欧”的僵局,令民众耐心耗尽,心生倦怠。原本赞同留欧的梅接棒政治豪赌玩输了的卡梅伦,正式开启了英国“脱欧”进程后,尽管初始意气风发,斩钉截铁地宣称“脱欧”就是“脱欧”,誓言要开创“拥抱全球的新英国”。但无论是对内误判民意,本欲通过提前大选攫取更多的“脱欧”谈判的主导权,结果造成偷鸡不成蚀把米,跛脚成悬浮内阁;还是缺乏纵横捭阖的能力,无力调解党内硬“脱欧”和留欧派内讧,抗衡工党的攻击,引导民意;抑或不懂妥协,更无迂回折中的手腕,弥合府院之争,一意孤行强推“脱欧”方案,三次撞南墙而不回;还有对外与欧盟谈判时不谙讨价还价技巧等,终使得梅尽管鞠躬尽瘁,但仍还是里外不是人,只能在历史舞台上留下佝偻离去的凄楚背影。也令三年“脱欧”谈判终陷久拖不决的“拖欧”泥沼,导致英国民众和社会上下普遍对目前进退维谷的僵局耗尽耐心,希冀早日了断。

这种不满久拖僵局的愤懑情绪从最近英国地方议会选举和欧洲议会选举结果中得到充分的反映:坚决主张“脱欧”的“脱欧”党和明确主张留欧的自民党成为赢家,而内部“脱欧”、留欧争斗不休的主流政党保守党和工党大失选票。

再则,约翰逊一贯的强硬“脱欧”派的标签、不惜无协议硬“脱欧”的主张和张扬敢为的行事风格迎合了民众对“拖欧”僵局的恼怒和希望有决断之人能够与欧盟强势讨价还价,并带领英国破除拖欧僵局的想法。相较而言,行事中规中矩、力主协议“脱欧”的亨特则被称为“穿裤子的梅”,尽管有着更好的人格操守和职业能力口碑,但因人们恐其再蹈梅式“久脱不走”的覆辙,而不受青睐。

最后,此次并非全英大选,而是由占总人口0.25%的16万保守党党员推举新党首,由其自动接任首相,更多地反映的是保守党利益和该党党员基本盘的选择:保守党目前占据议会多数,又不敢提前大选,故采取保守党员推举党魁和接任首相的做法;因保守党基本盘具有年龄偏大(45岁以上占72%)、社会阶层(中产以上占86%)和收入高(5%党员年收入超过10万英镑)、男性多(70%以上)的特点。反映在目前党首选择上则是:其一,看好他能在10月31日带领英国“脱欧”,哪怕没有协议,符合年长党员对欧盟的抵触和厌恶的情绪。其二,垂青他在民众中的号召力,以阻止左倾的工党党魁科尔宾执政,实施加税和国有化等政策,而这些政策恰是中产富裕阶层和高收入者的噩梦。

攘外先安内 动态博弈才刚刚开始

问:他上台后,英国的“脱欧”前景如何?他的政策与特雷莎·梅主要不同点在哪?

答:相较前任首相梅以与欧盟谈成的方案为蓝本,以协议“脱欧”为基准,刀口向内,反复逼迫党内同僚和议员照准其方案的“脱欧”路径不同,约翰逊大概率会以无协议硬“脱欧”为要挟,强势施压欧盟,重启谈判,兑现自己为英国争得更大好处的海口,自然也增大了无协议“脱欧”的可能以及“脱欧”的要价。

但他上台后,也同样会面临梅遭遇的一系列结构性棘手的“特雷莎难题”。约翰逊作为一贯疑欧,始终主张硬“脱欧”的强硬“脱欧”派,立场鲜明,为自己树立了“脱欧”旗手的声誉和定位,也因之在“脱欧”进退维谷之际,顺理成章地晋升党首,夺得相位。他自然会按照这种人设思路,实际上也已经提出以拒付分手费等为筹码,无协议“脱欧”为手段,就北爱和爱尔兰边界等核心问题与欧盟再谈新条件。

而欧盟尽管为惩罚英国、以儆效尤而一再重申不会重新谈判,但在不希望无协议“脱欧”的条件约束和梅的数次闯关失败证明目前方案实际无法获得英国社会认同、达成协议的现实面前,包括默克尔和候任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均表示真有合理理由,“脱欧”期限可延缓,即实际上留出了让步空间。

对约翰逊而言,真正的麻烦在于:他如何能将欧盟可能让步的底线与国内能够认可批准条件之间精准对接,并说服国内各派别接受。从而为英国甚或欧盟找到交叉对接点,亦为自己加冕。但这是个复杂的动态博弈,需要他和他的团队有极高的内外谈判技巧、掌控民情和舆论造势等综合施策的能力。

日前,为避免他利用议会休假等绕过议会强行实施硬“脱欧”,包括有内阁要员等在内的保守党40多位议员,不惜触犯党规,在下议院与其他党反对无协议“脱欧”的议员一起,通过议案为其绕过议会无协议“脱欧”套上枷锁。并暗示甚至会发起对其政府的不信任动议。面对内部党内反叛,反对党要求重新大选的鼓噪,议会的阻拦,民众的不耐烦心态和对其较高的期望,外部欧盟胡萝卜加大棒的交叉示意,已问鼎相位的他和他的团队有否审时度势,因势利导,良心加价,设立现实合理的对欧盟要价目标,适时妥协,引导安抚国内两派诉求,开启实质上的协议“脱欧”之路的精明算计和执行能力?

作为硬“脱欧”的先锋旗手,其实他比谁都更有资格和可能与欧盟达成妥协,成为英国版的“尼克松”,带领英国步出“拖欧”的旋涡;抑或有否甚至解散议会,重新大选、鼓动民意,聚合党内外“脱欧”派,硬怼欧盟,将硬“脱欧”进行到底的底气和魄力?从他最近提出用自贸协议代替保障条款解决北爱和爱尔兰硬边界难题的主意,似乎证明他并非只会操弄民意,强硬对抗;再或,遭受不信任动议,直接折戟沉沙,成为短命首相。我们拭目以待。

英版特朗普 约翰逊也有“内秀”一面

问:约翰逊言行不同于英国传统政治家,有人称他为“英国的特朗普”,您也这样认为吗?

答:对约翰逊的评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简单地将他等同于英国版特朗普,笔者看来,恐是误判。

一方面,约翰逊是个典型的英国建制派产物。生于美国,毕业于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与前首相卡梅伦是同窗,曾任被誉为传统英国政治家摇篮的牛津大学辩论社的主席,撰写过十余本书,抄一口流利的法语,通晓希腊语和拉丁语,有诗才,典型的学霸一枚。曾任《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报》的记者,常驻过布鲁塞尔,开过专栏;2001年当选下议院议员,开始从政。2008年当选伦敦市长,任内政绩卓著,行事聪明果敢,不拘小节,与企业和金融界关系融洽,善待少数族裔,其治下伦敦治安、交通状况等各项民生指标均有改善,不仅获得连任,而且成功举办了奥运会。无论是骑车上班,还是鼓励选民直呼其名,形象亲民,收获大量好评,积攒了很高的人气口碑。

另一方面,其异于传统英国政治家的特征:如个人操守上的机会主义者特征和浮夸、大嘴的行事风格,饱受诟病,并被归类于特朗普之流。但在笔者看来,恰恰体现了其作为一个精明的政客,敏锐地体会到传统政客所忽视和未加利用的英国草根民众反欧盟、反正统的盲点,摇身一变,从承诺支持卡梅伦鼓动民众留欧,到出位地鼓动“脱欧”,迎合民粹,为己造势,以实现其问鼎相位的政治野心。包括其后在外交大臣任上的直率、乖张、惊人之语以及主动辞职,和其蓬乱的金发一样,或许不过是其典型政客的博取眼球、积攒人气的道具和手段而已。

不同于特朗普的退群、反移民和不尊重女性……他提出拥抱全球的政策,以自己有土耳其血统为由亲近移民,认为特朗普对民主党“女四人帮”议员的怒怼完全不可接受,他婉拒了特朗普访英期间会晤的建议……对他的评判,孰对孰错,正式上场的约翰逊将给我们揭晓谜底。

英美“两强”遇 重温蜜月恐难再实现

问:英美特殊关系在约翰逊任内走向如何?

答:其一,英美特殊关系的概念源远流长。自二战以来,英美特殊关系曾达到过几次高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罗斯福和丘吉尔,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里根和撒切尔,以及新世纪之交的小布什和布莱尔执政时期。

英美特殊关系、英联邦以及英国和欧洲的关系曾构成了二战后英国著名的“三环外交”政策,英美特殊关系无疑是重中之重。除了相似的语言、文化、宗教、意识形态认知、法律(英美法系)以及追求自由贸易、市场竞争的盎格鲁-萨克逊经济和社会理念和模式所产生的天然亲近和认同感外,相互间的特殊关系的紧密程度其实还是出于各自对对方的需求和合作的程度以及各自的利益为主要基础的。二战后英美特殊关系的核心是:美国需要英国体现美国意志,在欧洲牵制、平衡法、德;而英国,自愿充当大西洋两岸的桥梁,是为仰仗美国,俨然做个高于法、德一筹的班副,回味世界霸主的旧梦,平衡欧洲大陆。“‘脱欧’后英国在美国的天平上一定排在欧盟之后”。奥巴马当时劝告英国就是对此最好的注脚。

其二,在当下,美英的相互需求是不对称的。

对决定“脱欧”单干的英国而言,无论从经济、军事、情报合作还是国际治理和维持“大国地位”等方面均急需依傍美国这个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抱团取暖,力主维持这种关系。这也是为何还未上任就传出约翰逊已经筹划在上任之初与欧盟重启谈判前就会赴美谈英美贸易协定的消息。美国是英国除欧盟外的第一大出口市场和第二大商品劳务供应国,但英国只是美国第七大贸易伙伴和第四大出口目的地,不对称可见一斑。

其三,尽管特朗普和约翰逊据称惺惺相惜,私交不错,特朗普对英国“脱欧”大加赞赏,只是为了削弱欧盟,但一个离群索居“脱欧”后的英国,实力和影响日益削弱,对美国的价值加速下降,在不惜一切推行“美国第一”,在商言商,对现实利益锱铢必较的特朗普面前,要讨得便宜,恐非易事,除非甘当马前卒。

更何况,从国家利益出发,英国对气候变化、伊核问题和自由贸易等诸多方面也与特朗普治下的美国意见不尽相同。故英美特殊关系还会维系,但要重度蜜月,就像“脱欧”后的英国想重温日不落帝国旧梦一样恐难再现。

中英合作多 还须排除杂音看未来

问:中英合作发展的前景如何?

答:对约翰逊接任后的中英关系,笔者抱有谨慎的乐观。

首先,一个良好的中英全面战略合作关系符合中英双方利益,尤其对忙于“脱欧”,主张“全球英国”政策,将目光更多投向欧盟、美国以外包括亚太地区在内的世界各个地区的约翰逊政府来说,继续开拓和深化与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合作顺理成章。近年来,双方已经步入中英关系的第二个黄金十年,目前中国已是英国第五大贸易伙伴。中英在金融领域如绿色金融、沪伦通、亚投行、人民币国际化、创意产业等以及“一带一路”框架下的合作成为双边合作的亮点,也为英方在“脱欧”后维持伦敦金融城地位,打造新的贸易、金融网络和价值链所必不可缺;双边在国际治理、人文交流等方面的合作不断深化,符合各自的国家利益。

其次,希望约翰逊不要出于转移“脱欧”中的矛盾视线或其它什么原因,而投机性地在香港、南海和人权等涉及中国主权、内政等问题上,追寻过往的梦境和刷存在感,从而犯英国和西方政客常犯的低级错误。

最后,有理由相信,约翰逊治下的英国会从国家利益出发,平衡好其与中美双边的关系,就像此前英国不顾美国反对,成为加入亚投行的首个欧洲大国一样。如果受美胁迫而选边站,对英国则是一个最坏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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